知乎者也丨韩鸿:一碗苦菜 半生甜
一碗苦菜 半生甜
韩鸿
若论儿时记忆里最深刻的菜,苦菜定是绕不开的那一味。
一到春末,屏南的山间田埂便冒出成片的苦菜。嫩绿色的长叶贴着土皮舒展,只要不连根拔起,它便能挨到隆冬,依旧有新叶可采。那股子在风霜里扎下的生命力,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扎实。
上小学时,饭桌上一年总有好几个月飘着苦菜的气息,大多是母亲炒的。她做苦菜的法子很特别:先把满篦篮的鲜菜洗净,一股脑倒进沸水锅里焯煮。捞出来时,叶子早没了原先的翠色,泛着点软塌塌的黄,连形状都散了。然后,母亲将苦菜放在冷水里泡凉后,拧干水分,直到攥成紧实的一团,收在橱柜里。
每次要炒,她就取出一团切碎。那时猪油金贵,母亲总舍不得多放,只用筷子挑一粒花生米大的猪油,在烧热的铁锅里轻轻抹一圈,等油星子滋滋冒开,再倒进一大碗苦菜。油太少,哪是炒,分明是焖煮。端上桌时,苦菜里几乎闻不到油香,只有一股清苦味直直地窜进鼻子。这样的苦菜,我们常常一吃就是好几天。每次看到它,心里总有些复杂的滋味,可转念一想“有总比没有强”,那点委屈又悄悄散了。
夏天炎热,母亲偶尔会在煮土豆丝时掺些苦菜,说能解暑。有几次我和弟弟放学回家,肚子饿得咕咕叫,一打开橱柜看到一碗苦菜煮土豆丝,顾不上多想就端出来吃,土豆的绵甜混着苦菜的清凉,竟吃得精光。吃完才后怕,担心这是母亲留着晚上吃的,可母亲从来没因为这个责怪过我们,她只怕我们没吃饱。
即便如此,我对苦菜的印象,始终算不上好。真正让我对它改观的是参加工作后,那时我还在乡下小学担任教师,有次同事带来些苦菜干,在学校厨房里用高压锅炖排骨汤。我本还在心里犯嘀咕:这东西山上随便采就能有,何苦花钱买?可一尝才惊着了:苦菜干吸足了排骨的油脂和鲜味,原先的涩味全没了,嚼起来微苦里裹着清甜,连汤都带着股特别的鲜,竟让人忍不住多喝两碗。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苦菜也能做得这么好吃。
后来我成家了,在市区工作,偶尔会跟妻子提起那碗苦菜汤,说它颠覆了我对苦菜的印象。她总笑着说:“没见过,也想不通苦菜能有多好吃。”直到有次姨奶奶从老家来,老人家揣着一布包苦菜干,刚解开袋子,妻子就皱着眉往我身边凑:“老公,家里是不是有东西发霉了?怎么有股臭袜子的味儿?”我和母亲都笑了,指着布包里褐黄色的干菜跟她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苦菜干,鲜菜晒透了就这味,别看闻着怪,炖了肉比啥都香。”她半信半疑地凑过去闻了闻,还是摇着头退回去,说:“这味道实在接受不了。”我便拉着她坐下,慢慢讲起小时候的事,讲母亲怎么在灶台前攥菜团,讲猪油少得炒不出香,讲我和弟弟偷吃苦菜煮土豆丝的慌张。她听得眼睛亮亮的,末了叹口气:“原来你小时候吃的‘苦’是这样的!”
周末我特意买了排骨,照着同事的法子炖了苦菜汤。揭开锅盖时,香气瞬间漫了满屋子。妻子凑过来闻了闻,惊讶地说:“居然不臭了。”尝了一口后,她更是连连点头:“原来这就是你说的好吃,果然没骗我!”母亲坐在旁边看着我们,笑着说:“苦菜就这点好,给点油香就不苦了,跟日子一样,慢慢就甜了。”
我望着锅里浮着的苦菜干,忽然明白:小时候那碗少油的清苦,是岁月里的印记;同事炖的那锅鲜汤,是口味的新觉;而姨奶奶带来的这包“怪味”干菜,裹着的是老家的牵挂,更是如今藏在烟火气里的甜。苦菜还是苦菜,可吃它的心境变了,日子的味道,也就不一样了。

来源:闽东日报
作者:韩鸿
编辑:吴宁宁
审核:邱祖辉 梁辉约
责任编辑:吴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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