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者也|张迅:有印处是印,无印处皆印

《陈远刻楷书印存》是继《宝山陈远》时隔十六年后,陈远送我的第二本有关他个人刻印艺术创作的书册。十六个春秋,时光若白驹过隙,当一些人还沉溺在“人生苦短”“疏于实事”“碌碌无为”的叹息声中时,陈远却在他的艺术天地里印石留香,载誉归来,紫霞入楼了。
这十六年,陈远在印田的方寸之间都做了什么样的艺术探索?形成了自己什么样的艺术风格?取得了什么样的艺术成就?作为对印篆学问知之甚少的门外之人,我还真作不出大有见地的评说。我读过丘石老师为《陈远刻楷书印存》写的序文,序文里有一段话言甚详明:“楷书入印古即有之,除了宋元花押之外,只是零星可见,未成规模。当代印人也是偶有为之,未能生发深入,难见佳构。究其原因,主要在于楷书入印很难解决处理好这样一对矛盾,既要保持住印中楷书的‘楷书性格’,又要合乎篆刻艺术的本体性特征。加上欣赏者的审美习惯,致使众多印人望而却步。然唯有陈远兄却能倾心于斯,孜孜不倦,乐在其中,经历数载,终自成家法,于当代印坛独树一帜”。
这是大师的专业解读,权威诠释,别具慧眼。他从印篆艺术的内质出发,对陈远入印的创新之道做出的认知洞见细微,字里行间体现出陈远对楷书入印的艺术高点与传统精神内核的自我关照与掘进意识。我对大师这番评价的理解虽无法深入大师所言“家法”的精蕴却也颇以为然,这种颇以为然,完全是自己站在欣赏者的角度,看陈远十多年来印篆作品焕衍出的审美斐变及“倾心于斯,孜孜不倦”做出的不懈努力的感同身受,是透过陈远两本书前后文境风格的别异,对陈远印篆艺术之道拓展和艺术修养格局彰显得见微如著,可谓管窥一斑之见,亦可取一叶知秋之得。
我翻阅带有个人专业事迹介绍的书籍和文章,通常都有个“功利主义”的坏毛病,书到手,往往先是乱翻一气,粗阅之后再细品,投“己”所好,先满足自己的“物理”审美喜爱,一旦对味的文字和语境勾出了阅读的馋涎,于是就头也不抬地将自己埋了进去大快朵颐。有养分的东西若是放过了,那自己岂不是咎了暴殄天物之大罪。陈远的第一本书《宝山陈远》,严格意义上讲,并非他印刻、书画的作品集,更多的则是他在追求印刻、书画艺术道路上力学笃行的写实。这个“实”非陈远自诩,而是从书中众多序、文作者的笔端情见乎词。其中的作者有唐雪芳、潘主兰、唐吟方、丘石、徐锦斌、张贻来、南乡子、朱以撒、汤养宗、陈婧莎、缪华、郑承东等二十多位,他们在自己的角度畅所欲言,笔墨大抵一致的耐人寻味,且情真意切。我被他们的诚明感染,又得文中隽永之句,不肯释卷,便读出了甄论:见解出自个人之手,尚不足为凭,倘若百喙如一便就是众心所向了。《淮南子》里有一句话说得好:“先五之所以应时修备,富国利民,实旷来远者,其道备矣。”我在想,追本溯源,正是陈远艺术之道的崇实、旷逸,才有了那些“来远者”的赞许之词。不过,在这一点上,陈远的第二本书《陈远刻楷书印存》,因表达的主题不同,一改《宝山陈远》“来远者”多序、多文的书风,此书中除卷首留有丘石、唐吟方二位大家点睛之笔的序文外,余下的随笔和文字都乃陈远本人所撰,且不说文字的精炼、用词的妥洽、句格的朴实、语气的随宜,单是对石刻专业术语的表达、印字意境的描绘就足以吸引眼球,让人们在他的印刻面前出神入定了。
两本书风格的截然蹙变,让我再看到了陈远驾驭文字着色能力的同时,也看到了他心性的成熟和处世的沉稳,毫不夸言地说,他进入了一个用自己的实力说话的大有之年。此其一,其二,头衔之变。陈远前后两本书中各自列有的头衔不下七八个。十六年的岁月更迭,有些头衔依旧缱绻至今,有些头衔已经不再跟随,更多的是十六年后陈远有了新的头衔,比如:书法篆刻家、中华诗词学会会员、福建省画院特聘画师等等。在我看来,头衔不过就是标注在自己头上让人认知的光环,明亮有度,来来去去,亦属正常。但陈远新的头衔却是在往质的方向延伸,仅此“书法篆刻家”一衔就凸显其含金量,如此声名籍甚,这是陈远在中国印坛求索实践、不懈努力的结果,亦是社会和学术界对他印刻艺术臻于佳境的充分肯定;而如此实至名归,既实锤了丘石大师那句“经历数载,终自成家法,于当代印坛独树一帜。”的分量,又衔接了陈远作为“书法篆刻家”的厚栋任重。
其三变,是陈远书中影印的肖像之变。如果把第一本书里陈远的出相称为俗像,那在第二本书里陈远的出相就有尊像之似了。《宝山陈远》一书,陈远素面镜中,身着极其休闲的拉夫劳伦小马标T恤,脸上青涩尚在,一种自信满满的轻松感和毫无拘束的超然态度跃然纸上。在镜中,他“尊前一笑,几多清兴”,其笑意悠然自得极具感染力,即便是合上书,也能让我隔空感受到他的开阔豁朗和心境澄明。十六年之后,到了《陈远刻楷书印存》这本书里,仍然是以一头短发出相的陈远已然大为不同了。之所以称“尊像”,一方面来自他相貌的晏然自若,重要的一点是他身上具备了饱学之士那种老成持重、胸有成竹和宠辱不惊的气度,只是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足够的凝稳、严谨、深邃、从容和睿达,以至于微笑、霜髯和一袭汉服的身段自带了许多玄机,于是又有了仪态不凡仙风道骨的样子。
这最后一变,自然要回到书的根本上来,那就是十六年之间,陈远印刻技艺、艺术风格的运变。
我对印刻这门艺术生趣初始于碑刻,如此坚硬僵滞的石材能在石刻人的手上锻造出出神入化的艺术生命力,石刻之人让我仰之弥高。印刻虽小,方寸之间却透映着一种有如碑刻上古老、凝重的神韵,其中生动变幻的刀法技艺和审美韵致令我诧叹叫绝。人们都说诗无达志,可我觉得印韵亦如,无论你怎么读,怎么看,印境都是极美的。
但我对印刻知识的涉猎不深,欣赏这门艺术更多是停留在视觉捕捉到的美感印象。陈远早期印刻作品大多以篆字入印,无论是朱文还是白文,给我的印象是画面的线条感浑厚古朴,流畅明快,刀法爽利细腻,作品有较强的表现力和感染力。早期陈远也做过楷书入印,由于处在摸索阶段,其作品不免粗略和生涩。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在后来创作实践中,经过不断地探索、钻研、发现、创新、比较、总结,陈远在诸多的楷书字法中选择出了适合自己,也适合印坛的楷书笔法作为创作方向,从而蹚出了一条自己独具艺术风格的路子。我们从《陈远刻楷书印存》这本书中就能看出端倪:字印结构严谨,字迹疏密得当,笔法丰富宽绰,构图协调有序,刀功入“石”三分,线条稳健有力。纵观整体,既有秀逸灵动的意象之美,又具自然天成的意趣之韵,形神并蓄。而最难能可贵的是,我们看到陈远的创新、达变在其印刻艺术生命体中的自我破茧和自然生发。
明代文学家罗伦有这么一句诗:“变化无端古又今,卷舒由我此机深”,其意是告诉人们运变的永恒性,人生的积极态度就是思变、应变、求变,只有那些能够洞察变化、顺应变化并掌握变化规律的人,才能在多变的世界中立于不败之地。我们回头看陈远追求印刻艺术经历,每个阶段都是不拘泥的过程,每一步都是从思变、应变、求变中走过来的,并且在思变、应变、求变中开阔思路,不断积累,寻求突破,逐渐提高,由此升华,日臻完善,卓有建树。这里附加说一句,这个求变的过程,一直伴随在陈远对印刻艺术的追求中,但我个人觉得,求变是陈远人性、人格内在精神的体现。
我与陈远的交往甚远,他的年龄与我相仿,年轻时一起教过书。他教化学,可他在不弃正业的同时,竟然又偏执地玩起了刻印,而让人难以置信的他偏偏又有这方面的才能和灵性,玩着玩着竟然业出偏门,玩出了花样,玩出了风格,玩出了成就。从他现在的作品看,每一枚印刻都带有陈远执着不懈的力量和努力求变的印迹,其中蕴蓄着他对运变的掌控力及人格内涵和精神魅力,非一般人所能超越。
这就是陈远印学之道的精神所在,而这精神也贯穿在他为之奋斗的一生中。我们在面对陈远那些如此品格印刻艺术作品的时候,都会被它外在所呈现的艺术之美感动,更会被含藏于其中的精神魅力所感动。
有印处是印,无印处皆印。
陈远,踏石留印,印如其人。
来源:闽东日报·新宁德客户端
作者:张迅
编辑:邱祖辉
审核:蓝青 梁辉约
责任编辑:邱祖辉
(原标题:知乎者也|张迅:有印处是印,无印处皆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