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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者也 | 郑承东:梅洋香知己

2025-05-24 14:37 来源:闽东日报·新宁德客户端

梅洋香知己

作者/郑承东

我赶路已经六十多年了。那天,在海边,遇见了这个村庄,叫梅洋。

村前,一海苍茫。村后,却是柚子花开,一山香雪海。

我们去梅洋的时候,正细雨朦朦,一海的烟雨浸染着山坳。那山坳里,满峡的绿,满峡的白,满峡的香。

那香是裹着淅沥沥的小雨,裹着海雾,顺坡而下,漫过山谷、村庄,顺着逶迤的古巷,环家绕院,沾染着晾晒的渔网和泛光的鹅卵石村道,再踏波而去。

那香好像在古巷的转角遇见了我,惊动了那只土狗。一声狗吠,她便拽着我的袖口,缠上我了。我走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那香味一头扎进我的怀里,钻进我的口袋里,再纠缠着我指尖的烟草味,绕指柔剑,叫我在雨巷里有些微醺了。那只土狗,也被那香熏着有些头晕,见我没有了敌意,便温顺起来,如土墙上的狗尾巴草,一路摇曳。

何谓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三月的梅洋,因为柚子飘香,而温柔起来。撩人于无形,满村的暖意,满街善解人意的笑。

 

 

一个人、一个村庄、一座城市都有其标志性的体味。

于女人,香水是看不见的华服,所谓“闻香识女人”。有些男人的恋情就缘于喜欢那个女人身上的香水味。

于城市,商业区混合着咖啡香,叫年轻人流连,而老城区可能留存历史建筑材料的木质或石质气息,那一定文艺老炮的最爱。

于村庄,牧区村庄常带有青草与牲畜的混合气息。海边的渔村,则是海鲜的腥味、滩涂的土味与潮湿的苔藓味的复合。

我一贯对味道是很敏感的。

有人到过的空间,我依稀都可嗅出,洗过澡的皂香,未曾洗过澡的汗酸,或者一身古龙香水与烟草味的讲究。这个未曾照面的男人的体味,让我闻着了,或者在某一日,又让我遇着了,这便是有缘,无论他无瑕或有闲,不堪或娘炮,朴实或精致,我都要去珍惜。当然,有些味道,我闻着了,却一辈子也遇不到,便是无缘,那也会偶有牵挂。

我们都在不断赶路,路上大都雨雪风霜,尘土飞扬。疲惫时,灯火阑珊处,闻着一缕香,那便会神清气爽,恋着去追那缕香。

我赶路已经六十多年了。沿路太多的车水马龙,喇叭声咽。那天,在梅洋村停歇下来,闻着那缕香,时光便瞬间寂寞起来。

怕我孤独,这个村庄过去的荣耀,那些乡绅、秀才、举人,或者文贤与达官,都会从鹅卵石古巷接踵而来,在韩氏祠堂里,端上海错全席,陪我烹茶煮酒,吟诗作画。一场欢宴,宾客大都微醺,前辈一扫矜持,都会留下记录他们荣耀的牌匾,谆谆教诲后,便踏波而去。拂袖清风间,我似乎闻着了一缕梅花香,我追了出去,在古巷的转角寻着了那位散发着梅花香的尊者,急忙躬身作揖,斗胆请问:前辈尊姓大名,梅花香自何处来?

“休向桃源路,寻梅暂往还。梅花有知己,何必定湖山”这位尊者喃喃自吟完,便向着双髻山麓遁身而去。

“古时,这个村庄有很多人出去闯世界,大都没有回来,他们都被时光羁绊,留在了异乡。南宋的时候,这个韩伯脩回来了。南宋绍定五年(1232年)的时候,他考中进士,官至宝庆府教授,后升迁他处任知府(刺史)。这位尊者便是韩伯脩。”

“但他骨子还是个诗人。宦海波澜终难掩其诗心,晚年他毅然辞官,归隐故里霞浦梅洋。刚才那首诗叫《咏梅花陂》,是韩伯脩的归隐之作”这个村的韩氏后人说。

所谓“休向桃源路,寻梅暂往还。”尊者在双髻山麓筑起“梅湖居”,引水成湖,植梅数百。我不知道,他种的是白梅、红梅,或者杏梅,但尊者一定是寻着梅香去的。抑或暗香、寒香,或者幽香,那一定都是他走在桃园路上必需的香味。或许宦海的万般滋味,那一定是酸甜苦辣咸,早已令他心气浮躁。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只有在故居梅花的芬芳里,他才能气定神闲,暂且安居下来。

所谓“梅花有知己,何必定湖山”尊者的故居依山而建,五进三落,青砖黛瓦间嵌着松梅竹鹿的雕饰,檐角雀替如展翅的飞鸟,质朴中透出文人的雅致。宅院坐北朝南,大门却一律东开,取“紫气东来”之吉兆。最奇的是房屋以苇杆抹灰为墙,冬暖夏凉,防火防蚁,将实用与诗意完美糅合。后院的花园,青瓦围栏拼成花格,天井映着流云。尊者曾在此烹茶煮酒,以梅为友,以诗为舟,陶然山海之间,其乐留芳。寒香凛冽时,抑或心有所悲,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当然,他的内心最需要的还是,只留清气满乾坤。到了早春开花时,梅花先花后叶,俏也不争春。写梅实为写己。或许,梅花香,苦寒来,便是他功成身退最好的红颜知己。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不禁叫我想起,南宋另一位爱咏梅的大诗人,他是1158年到宁德任职的。他叫,陆游,算是韩伯脩的前辈。陆游不仅踏遍南北梅林,而且亲手植梅,踏雪寻梅。每到初春,必“日日观梅”,一生咏梅诗百余首,以致“我与梅花有旧盟”。一首《卜算子•咏梅》,写就了千古绝唱,熏香了大江南北,或许真的叫晚辈韩伯脩膜拜之至,以致迷途知返,也走上了回家的路,也种着梅园,写着梅诗,修炼成知行合一的香知己。

我赶路也已经六十多年了。一直觉得,这是一段只能买单程车票的旅途,无法回头。在路上,时不时地,有些亲人,有些友人走着走着便没了。那行囊里常常有泪的酸楚。那天,在梅洋村停歇下来,闻听这首《咏梅花陂》,时光便瞬间芬芳起来。

那时,我会忽然就想,年轻时的奋斗,无非也是要这般的流芳后世。这芳,有的是各种荣耀披身,光宗耀祖;有的是各种厚德加持,是非自由后人说。以前,我觉得时间飞逝,赶紧干几件可以留芳的事。现在,才觉得那些所谓的留芳,老了你却无法和后代启齿,说多了便是自说自话,便是叨叙老头。久了,那便相忘于江湖,功名都变成了土。现在唯愿的是,自己可以久留人间,与家人长伴,那便是可以努力的留芳。

 

 

我赶路已经六十多年了。从前,只顾着往前看,无暇顾及左右的风景。那天,在梅洋村停歇下来,右望柚子花坡,左眺东吾洋的雨雾,时光便瞬间松弛起来。

骤雨初歇,苔痕把土墙涂抹着青绿,鹅卵石路磨光了记忆的裂纹。斑驳的石板路向着海的方向逶迤着,一村暮色迷蒙了远行的船影。竹江岛的碧波与葛洪茶山的翠色都笼罩着苍茫。相邻的八堡,古城堡的残垣也在暮色中若隐若现,而万亩的柚子林更是柳暗花明,芬芳扑鼻。

雨又下着,蓦然回首,韩氏宗祠的飞檐上,一袭素纱也白描着远处的层峦叠嶂,潮湿的空气叫我又闻着了梅洋初春的体味。

每年三月,柚子花香是梅洋的主场。山野层叠的柚林一夜绽雪,花香裹挟海雾,浸透村落每个角落。梅洋的柚子花香,清冽如茉莉,甘醇似柑橘,与滩涂的风交融,又带着些淡淡的咸。

梦仙指路,筑舍植梅。南宋一梦,“梅湖居”的梅园已经香遁天外天。今人,又在此种植800多株梅花,梅花陂或当重现,续着南宋的香,与柚子花迭代香雪海,在古宅檐角,在海岸新村,彼此凝结成霜,或在月光里,忽如一夜春风来,漫山遍野一起凋落着白色的小花朵,一起悄悄铺满山间的香径,碾作泥,香如故。

“梅花有知己,何必定湖山”。寂寞闻香,心戚戚,才知花香遇知己。

梅花香是士人精神的归隐,柚子花香是乡村振兴的觉醒,而两者的交织,则构成传统与现代对话的视觉地标。二者的共融,时光迭代,又写就了一段梅洋香知己的传奇。

来源:闽东日报·新宁德客户端

编辑:卓金芳

审核:林宇煌 林珺

责任编辑:卓金芳

(原标题:知乎者也 | 郑承东:梅洋香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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