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者也 | 张迅：家住华府（二）

不知不觉搬来华府住下了八年，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看去平淡的日子，却温蕴着一段流金岁月的静好。

还是先从小区的早晨说起吧。

一个偶然，我意外地发现，即便是在冬季，小区的早晨，很多时候都是被素有“百舌”誉称的乌鸫鸟叫醒的。当人们依然还在睡梦中的时候，乌鸫鸟那种如歌一样的啼啭，便在夜色未尽的上空悠扬了起来，此时，小区照例是寂静的，随着东边天际在一点一点地放亮，人行道上常常会有几只野斑鸠在低头觅食，嘴里“咕咕”地叫个不停。晨练的人也陆续走出了家室，他们在小区空地上，抻腰抬臂压了压腿后，便消失在静色的黎明里。不多久，绿化带的林荫间有人在遛狗，那撒欢的蹦子在草地上一展野性，肆行无忌地拉着人在跑。花丛里躲着的斑鸠被惊起，一阵急促的翅膀拍打声再次传开……

小区清新的一天就这样婉转地开启了。

这样祥和的早晨，虽说是我临窗时见得最多的，可我总感觉它不同寻常，每次沉浸其中，内心自然的就有一种温馨在弥漫。被鸟叫醒的早晨可遇，如若被鸟叫出了好心情那就是偶得了，当然，这还要看是什么样的鸟。清代词人纳兰性德在他的《咏笼莺》词里有这么一句：“有心惊晓梦，无计啭春风。”显然词人可遇了被笼鸟叫醒的早晨，但他却未能享有顺心的日子。乌鸫鸟则不同，它毫无桎梏，它是放怀的，是自由的，它叫醒了小区的早晨，叫醒了小区充满活力的一天，也喻示着我们这个小区欢兴的日子，计日可待，春风可期。

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一生之计在于勤。一天只是个缩影，这个缩影的舒展，不只润含着小区烟火人家生活一天的希望和信心，还有一年的，一生的。

小区里有好几棵银杏树，树腰之大非我一人可以怀抱。树是小区初建时，开发商本从大山深处整棵移栽过来的。八年前，小区尚属初建时期，刚搬来住下的前两年，因为疏于管理，偌大的树血气不足，病疾缠身，羸形垢面。自从来了新的物业，加强了对大树的管理，祛病、打虫、补水、疏枝、给养，这几年又渐渐恢复了元气，大树愈发显得身强体壮了起来。

我被它顽强的生命震撼到了，看着它立于青丛中逸目的身姿，我最先想到的是苏东坡“四壁峰山，满目清秀如画；一树擎天，圈圈点点文章”的诗句。小区庭院绿植婆娑，唯银杏树生命的高洁隽永和精神的坚韧不拔可圈可点。如此厚重之树植于小区，应是小区文章满庭的寄望，这令我吟味不已。银杏树又称公孙树，正是它充满活力，挺立千秋，爷孙世辈代代可见。这象征着小区美好的岁月长长久久，我能与之共情，是我的荣耀，而引以窃喜的是，我是见证公孙树在小区成长的第一代人，倘若从辈分上讲，将来的我，便是公孙树里“公”字辈的人物，前辈先贤，此光可沾矣。

我们家住七楼，在我看来，七楼是处在一个不高不低的楼层，接地气揽天色俯仰之间，两望皆宜。我书房的窗下，就有两棵银杏树。春天来了，枝蔓上的新芽纷纷涌出，在惊蛰的一声雷鸣后，那绿色的生机肆意蔓延，仿佛要将蛰伏了一个冬天所存储的能量用尽，去抢回那曾经被误怠的时间。随着雨水的丰沛和阳光的温暖，它的文章气势愈发张扬，挥洒自如。那从树身向天空纵伸的枝干，是放达的思想；从枝干向周缘铺叠的绿叶，是舒达的文字；从绿叶向人们展示的生机，是旷达的情怀。这是春天的银杏树，生气蓬勃，徜徉恣肆；到了夏天，满树绿冠，蔚为大观；霜风袭来，落黄飒飒，一叶知禅；迨至冬寒，又萧然尘外，还归本来，修身养性，等待来年阳和启蛰。不要以为这只是银杏树用时光写给生命的文章，那时光里缱绻的，都是我们小区每一天看去平淡的日子，不管任何时候，它蕴含的永远是春天的气息。

此等好文章，如是宋朝文人曾巩所言：“操纸为文，落笔千字，徜徉恣肆，如不楞穷。”

这个住宅小区很平常，有人嘻言：袖珍小区。小区偏小是事实，从规模、条件、设施、管理等方面上看，它无法与那些“高大上”的住宅小区相比。没有游泳池，没有运动场所，甚至连停车库都严重不足。但这一点毫不影响小区人们居家过日子的幸福指数。周边的东湖北岸公园、人民广场公园，市级医院，图书馆、艺术馆、展览馆、科技馆、体育馆，火车站一应俱全，休闲娱乐设施完善。2028年还将在附近建成宁德市地标建筑群项目，一个集办公、公寓式酒店、五星级酒店和酒店配套设施于一体的大型城市综合性的东侨广场。这种资源条件的优越感、地理位置的存在感、生活便利的舒适感、环境优美的亲和感，‌得天独厚，同时也造就了小区住民满满的宜居宜家的归属感。目前，据有关部门综合统计，华府豪庭小区入住率已经高达百分之九十八以上。我记得初来小区的时候不是这样，尽管小区高楼林立，白天，往来的人迹却历历可数，夜晚的楼房更是灯光隐隐，寥若晨星。而今，不说白天，到了傍晚，暮夜初上，早已是万家灯火了。

这是一个很有烟火气的住宅小区，当一些外部人员为了买华府豪庭的房子，还纠结在和那些“高大上”小区孰优孰劣的比较时，在华府豪庭小区安居下来的住民，早已远离那个大而化之的话题。他们安现状，乐其中，得其所，踏实地安定在自己的生活里。

如今，华府人都勤在自己的一生之计里了，为了过好自己的日子，他们不负春光，不事张扬，默默耕耘，奋力以赴，用适合自己最好的劳动方式，找到生存法则，去收获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

小区中这种事例举目可见。我楼下有一对霞浦的小夫妻，他们靠卖鱼维持家计，堪称是勤劳的一家子。他们开了一间小店，丈夫奔忙在宁德霞浦两地，用皮卡车从霞浦沿海码头拉回新鲜鱼货、鱼干和一些海产品，妻子则负责销售、负责配送，起早贪黑，风雨无阻，规模不大，鱼货却常常买到告罄，生意做得是得心应手；十六楼也有一家，他们因地制宜，从自己的擅长出发，在家手包饺子、馄饨等方便食物，不辞辛劳，一家一家送，买卖虽小，细水长流。他们不断改善口味和品质，做好服务工作，现在，他们家的产品，在小区已是广为人知了。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我就不一一讲述了。我之所以要说这样的事例，正是因为小区人们这种积极朴素的生活状态和行稳致远的自信心态感染了我，他们不抱怨，不消极，放得下身段，安身立命，完全靠自己一双手而努力奋斗，笑傲人生。这种状态和心态，毫无疑问是我们这个寻常小区住民的一种主流精神，而这些精神，在当下浮躁已成为一种常态的快节奏社会中，显得尤为珍贵。

这大概就是我们华府人的一种襟怀吧，袖就袖里乾坤，珍就珍惜当下。

面对这些，我不禁慨叹，苏东坡“一树擎天，圈圈点点文章”的诗句就是神来之笔。如果把小区当作是一张摊开的纸，那擎天一树便是华府豪庭小区的住民的写照，显然，他们已然在这张纸上写出了精彩动人的篇章。

我幸庆自己能生活在这个小区，不仅仅是因为小区充满活力的每个早晨和永远蕴含着春天气息的银杏树，更为骄傲的是，我从它们风采的背后，读到小区的大美，读到了邻里的质朴，读到了生活的节奏，读到了岁月的风情。

流年岁月，却也流年笑掷，未来可期。入住八年，小区里的日日夜夜，生活上的点点碎屑，许多美好余香让人回味不已。记得刚住下来的那段时间，邻居的男孩还在上高中，这孩子豁达乐观，面对高考带来的压力，他晏然自若。虽然我们不在一个楼层，但他窗子里的放歌常常让我感动：青春真美好。如今的他，已经大学毕业离开家，在外地参加工作了。岁月对他而言，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转身，而他的歌声仍旧在我的记忆里弥新，仿如昨日；还有楼上邻居一对伶俐聪明可爱的孩子，六年前，女儿还没上幼儿园，男孩尚在襁褓中，眼前，大的上了小学，小的也可以背着书包入园了。他们天真、健康、快乐地成长，像春天的阳光永远绽放着。

所有的这些，都是来自生活中的温暖与潮润，虽微不足道，但他们的成长经历，却让我看见了明日的绚丽与幸福。

有朋友对我说：“这样的好，我在小区住了这么久，经你这么一说，这有了意思。”对此，我未置可否。不是他们没有感性，只是他们像在生活中匆匆过步的路人，浑然不觉罢了。其实，人们只要把步子放慢稍许，给自己一次蓦然回首的等闲，真诚地顾睨一下我们周围每个生活的细碎，那心境里的灯火阑珊处，一定也会闪烁出和我感受到一样葳蕤的光芒。

如今的我，已经视遇华府小区为心有所依的栖息之家了，在此，我欣然谥名：枕湖闲人。八年前，职场上辗转了大半辈子，行将退休的我，脱离了名利场，勘破了彼我界，这也算是终成正果。在知道何为自己所需何为自己不求后，内心萌生出了一种如明代文学家罗伦诗中所言“莫道府中无职事，闭门犹自抱风眠”的放达。八年之间，虽说时光蹉跎，情志逶迤至今，却有了“鸟倦飞而知还”的归宿之愿。这种归宿之愿的本质，就是到达一种宁静而了然的境域。而这种境域，前两年，我曾在我的一篇《闲来看湖的日子》文章里就写到过：“想想自己搬来东湖华府启居已有数年久时，作为日常，与湖相安相守，视为莫逆。朝辉暮灯、秋色春景、花红柳绿、鹭飞蝉鸣、空山灵雨、风轻水盈、楼台芭影无不在心中。人生时日，灯火暖蔚，湖水可亲，家园颐和，夫复何求。自己随茶呓甘、枕书养困、小酒买醉、沐风听雨、云卷云舒，当仁不让地享受着湖边每个惬意的好时光。这样的环境让人安静若素，可谓是闲来其乐莫逾于此。”现在想来，华府豪庭小区虽然算不上这种境域最为理想之地，但它为我提供的安恬喜悦的状态和闲暇逸趣的方式，它让我拥有了那扇可以闭起“抱风眠”的门，它是一处可以妥帖我内心的舒适境域。

徜徉在小区树荫小道上，桂花的香气氤氲漫弥，所见、所遇、所染、所感无不是与此之境界相生相成的生机盎然；踩滑板的儿童，穿轮滑鞋互相追逐的少年，悠闲聊天的老人，相谈甚欢带孩子的妇人；来回疾飞的羽球，花丛扑蝶的小猫；偶尔从楼中窗子里放出的欢乐笑声，犹如交响曲中最感人的乐章，传扬着小区人与人之间的亲切、朴素、和谐，也盈溢着这里平凡人家生活的花辰月夕，风和日暖。

这是小区细水长流的生活篇章，是人们身上乐观潇洒的劲儿，是优美的画面，是温暖的场景，更是漫长的感动。

不知不觉，我喜欢上了它流水无痕、波澜不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