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者也丨刘芬:自行车后座的童年
春风和煦,草长莺飞,这时节最宜骑车,感受每一缕微风拂面的温柔。某个在东湖畔散步的傍晚,趁着心念一动,下单了一辆永久牌复古女士自行车。三两天到货,很是便捷,但颇费周折地找了家自行车维修店组装,赶在女儿放学前,潇洒地一路骑行,稳当当地停车于幼儿园门口。待孩子们排着队踢踏着小步伐出来时,女儿兴奋的大声尖叫跳跃,手脚并用,爬上后座,我随即左脚踩着踏板,右脚轻松跨过车座,稍一发力,车子便在校门口拥挤的车流里灵活游走,转瞬将那些因为堵车而愈发急促的喇叭声甩在身后。在非机动车道的电动车大军里,小小的自行车像只落单的小鸡仔,但女儿紧紧搂着我的腰却像只骄傲的小母鸡。在她“咯咯咯”的笑声里,我仿佛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晃悠着双脚坐在父亲的车后座……
我出生于80年代末,成长于90年代,那时家中有辆自行车已和现在有辆轿车一样普遍了。记忆中家里是一辆“凤凰”牌的二八大杠,我喜欢坐在横杠上,父亲骑着车,我拨弄着铃铛片,在清脆的“叮铃铃”里,我们有时会耍宝的同时放开双手,父亲紧踩几步后又赶忙一手抓住把手一手护住我,而后又开始戏耍。偶有一家同时出行,便是父亲骑车,母亲抱着弟弟坐在后座,我和哥哥一前一后挤在横杠上,这时父亲骑车总是格外专注、毫不分心,我和哥哥缩在父亲怀里也不敢打闹,我偷偷抬眼向上瞄时,觉得我的爸爸手臂好长呀,肩膀好宽呀。被擦得锃光瓦亮的大“凤凰”承载着我们一家五口拥挤的梦想“吱哟吱哟”地骑向了远方……
彼时,母亲在乡下教书。每天清晨我还在梦乡中时,她已骑着车穿过兵工厂的涵洞行驶于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上。晚上她总是和星星一起回家,匆匆吃口饭就开始检查我的作业,在每天仅有的短暂交流中,我总是挨骂的多,被表扬的少,我心里的妈妈是一个严厉又不苟言笑的人。有一日,邻家姐姐悄悄问我,要不要骑车载我去找妈妈。我一听,脑子里哪儿还有上学,立马小鸡啄米般地点头,然后趁父亲在诊所忙活的工夫,偷偷爬上姐姐的车后座一溜烟就跑了。车轱辘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下颠簸,硌得我屁股好疼,那个遥远漫长的下午,我就这么昏昏沉沉地到了妈妈工作的神秘的远方。本想“潜伏”到教室门外,不料还是被发现了,多年后回想母亲当时让我觉得古怪的表情,那应该是一抹本能的笑意后惊讶和恐惧交织的眼神。那个午后,我被顾不上继续上课的妈妈狠狠揍了一顿,哭声响彻操场。傍晚归家时,第一次坐在母亲骑行的横杠上,似睡非睡间总觉得有一只温柔的手把快要滑下去的我轻轻托起,到家我就没心没肺地睡着了,而邻居姐姐听说是被罚了整整两小时的“站圈”。因为缺少陪伴,在我的整个童年和青少年时代,与母亲的关系是疏离的。去年某日,应邀去友人渔排上“吃鲜”,载着女儿驱车前往时路过母亲执教的村子,行驶在平坦的村道上,车上时钟显示仅仅是不到十分钟的车程,可为何在儿时,却让我那么难以抵达母亲身边?后视镜中看到乖乖坐在安全座椅上的女儿,回想母亲在乡下执教十余年,坚持每日风雨无阻骑车两个小时往返,积累多年的隔阂仿佛一瞬崩塌,内心泛起酸涩的柔情。
15岁的某个晚上,爸妈还在诊所忙碌,我和弟弟犯了馋,决定偷吃藏在衣柜顶的零食,当我踩着床头柜费劲地垫脚拿到两块炒米后开心得跳下来,却在刚拖过的地板上滑了一跤,摸到眼角流下的血时,原本发愣的我“嗷”一嗓子哭得撕心裂肺,弟弟虽然吓着但还算机灵,连忙跑到诊所去喊人。也许我满脸血的样子太过唬人,至今我都记得父亲冲到楼上时惊慌失措的样子,他一把将我横抱起来,快速跑到一楼将我放在自行车后座,母亲扶着我,父亲推着车,两人一路小跑到邻街,敲开兵工厂卫生室相熟的医生伯伯家门,医生伯伯也是立马骑上车在前头飞驰,我的父母啊,就这么边碎碎念着“孩子别怕”边推着车一路追。去往兵工厂的路上有一小段没修好的沙路,每当我在镜中看到右眉角那道浅浅的伤疤时,耳朵里还会有车轮压过沙地时嘶哑的“刷刷”声,眉角就仿佛有粒细沙碾过般瘙痒。去不掉却也看不清的疤,是当年小镇上部队医院最精湛的技术,也是父亲在短暂的瞬间作出最精准的决断。
转眼我就上了高中,开始了往后余生的离家之路。我从未发觉是哪天回家时不见了那辆刷着红漆的“凤凰”,它的消失那么悄无声息又那么自然。许许多多人家里的自行车,他们最终都以何种形式去了何方?谁还记得呢?车水马龙里是两轮摩托是各式机动车是新能源小车,遍地铺开却又突然消失的健康码,扫码支付又到了刷脸支付,QQ好友还没认全就开始了微信办公……我们还未来得及感受就坦然接受了这世界的瞬息万变。而我,再也没有想起那辆自行车。
如果不是这番心血来潮,我的孩子可能很难拥有坐在自行车后座的童年。和绝大多数家庭一样,每次出门,我都将她放在后座安全座椅上,小心地系好安全带,当她看到窗外好玩的景象兴奋地想跳起来时又总被牢牢地固定在座椅里,我在驾车途中时不时通过后视镜好奇她在做些什么。随着她一天天长大,小人儿从一开始的哭闹不适变得越来越乖越来越安静;即便是骑电动车,我也在前面安了个儿童座椅,确保她的安稳,虽然这样我只能看到她戴着小头盔的后脑勺。而像这般,她紧紧搂着我依偎在我的后背上,在我上坡卖力踩踏板时手舞足蹈地喊加油,在下坡加速时“哦哦哦”地大叫,是否更是童年的样子?
但我真切地感恩,感激我们的祖辈一代代的努力,感激这个美好的时代,让我与孩子骑在车上不是为了生计奔波,而只是新鲜的消遣。
来源:闽东日报
作者:刘芬
编辑:林宇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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