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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东之光 | “鲁奖”之后:汤养宗诗歌写作策略的“常”与“变”

2024-01-31 18:41 来源:一个人大摆宴席



“鲁奖”之后:汤养宗诗歌写作策略的“常”与“变”

——汤养宗诗集《三人颂》解读

间:2022年10月28日

点: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

对谈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伍明春

宁德师范学院语言与文化学院副教授 许陈颖

福建师范大学南方诗社成员 陈炜、蔡雅迪、陈榕、林子超、张茜、肖婧怡、詹小禾

宁德师范学院鹤鸣文学社成员 缪正昕

伍明春(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欢迎各位同学来参加本次读诗会。汤养宗在福建当代诗坛乃至全国都极具影响力,他的诗集《去人间》在2018年获得鲁迅文学奖(以下简称“鲁奖”)。这是福建诗人第一次获得“鲁奖”。汤养宗在诗坛的出道其实并不算早,他是1959年生人,1993年出版了第一部诗集《水上吉普赛》。汤养宗虽然出道不算早,但在闽东小城霞浦一直坚持诗歌写作,不断寻求自我超越。创作四十余年,汤养宗诗歌的艺术水准有一条明显上扬的轨迹。回到正题,今天我们品读的诗集是他新近出版的《三人颂》。这部诗集收录的大多是他获得“鲁奖”之后的诗,也就是2018年之后的作品。它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被命名为汤养宗“后鲁奖时代”的诗歌。我们可以结合具体作品来谈谈汤养宗最近几年诗歌写作的变化。

汤养宗在早年诗歌中对海洋的想象非常具象,展现了原生态的渔民生活,《船舱洞房》《船眼睛》等都是那时的代表作。近年来他还在写“大海”,但对“大海”的表现已经不是日常场景的简单白描,而是转化为一种形而上的、抽象的意象,用“大海”这一高度概括化的符号,来表达他对爱情、人生、世界的想象和思考,这是值得关注的。另外他在近几年的作品中对“自我”的表现变得越来越复杂、深刻。他的“自我”有时会变成猛兽,如老虎、狮子;有时是一些非常脆弱的小生命,如蚂蚁等昆虫。二者在汤养宗诗中构建了“自我”的两面:一方面强大;另一方面则脆弱、渺小、卑微,两者巧妙地平衡在诗歌文本中。此外,他对身体、生命等命题也有了新思考,这些都值得我们关注。接下来就请大家畅所欲言。

“神与物游”的意象创构

陈榕(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自然的人化与人的自然化是汤养宗诗歌的突出特征。在《不识字的春风送来了万卷家书》一诗中,春风在人类知识域外,不受语言文字、社会秩序的规约,春风的自然属性打破身份之悬殊、长幼之别,以及事态之缓急的价值排序,表达个体间平等的思想。纯粹为他人谋的春风具备仁者的理想品性,是道德与人格意义上的“满腹经纶”。目不识丁又满腹经纶,悖谬的表达彰显对人类语言符号系统的挑战。诗中浓度极高的四字词语与典故、文言句法等“文化”的表达和口语化的表达杂糅,从语言上模拟了人类与春风的对话关系。汤养宗笔下的自然由此突出地具备“人化”的特征:石头有悲欢血肉;大地上的每一棵野草都有自己的形体、身高、癖好、口感;狐狸、猕猴、穿山甲和屎壳郎犯愁的时候也举头望明月……自然万物的生命共享着人类知识符号体系,构成人类语言边界的调整与反思。

人的自然化也是汤养宗诗歌的突出特点。《身上有一些地名又在走动》一诗中,“我是自己的一本糊涂账,涂改,取代,互相间/篡位,或迁徙的人总是南辕北辙,不能自已”一句体现了诗人将身体地理化的想象。自我内心幻化为山川沟壑,不断发生的篡位、迁徙比喻内心的分裂景观。乡土不再是地理上的实指,而是抽象为一个个地名,在“我”的记忆中游离、错位。“地名在身上走动”成为现代人“无根”生存状态的隐喻。自我身体与自然地理相比附的现象在《一寸一寸醒来》一诗中也有出现。“一寸”原是用以形容土地的计量词,用来修饰“醒来”,身体像土地一样铺平、展开。“内心喧腾的流水,越来越清澈见底地/被头顶的星河吸走”这是心潮澎湃而复趋于平静的形象化表达。“被头顶的星河吸走/体内一片空地上,七八只麻雀/正在悠闲觅食”一句暗含小大之辨,年轻的“我”的心潮于头顶的星河之为小,年老的“我”体内的空地于麻雀之为大。通过自我地理化,诗人巧妙地表现了随时间流逝发生的主体心境的变化——“我”在暮年回首往事,新与旧、梦境与现实、精神与肉体、年轻与年老、小与大等一系列二元对立的意象“握手言和”。

汤养宗诗歌中自然的人化与人的自然化体现了中国古典诗歌美学中的“物态化思维”,即人返回客观世界的怀抱,恢复与山川草木、鸟兽虫鱼的平等地位,最终实现世界的浑融完整。自然化的自我形象弥合了郭沫若诗歌中“我即是神”的膨胀自我与穆旦诗歌中碎片式的分裂自我,彰显了人与自然的良性关系。

蔡雅迪(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我想谈谈汤养宗诗歌中的“力量感”。与古典诗学的静观特征不同,中国现代诗歌出现“尚力”的潮流。汤养宗对“诗力”的追求则融入新的质素,我们可以从动物意象与自我想象、地理名词与时空书写、量词的妙用与冲决快感的形成三个方面具体来看汤养宗诗歌中的这种“力量感”。

首先是动物意象与自我想象。汤养宗诗歌中的动物与他对自我的想象有关,这份想象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能透过表面的躯壳,直指身内的自我。诗人总是呼唤、幻想自己这一层猛兽身份的出现——“那天夜里,我看见我自己,飞出了身体。”(《对话》)于是,汤养宗总能看到动物的力,如《马拉河》中有四十万只斑马的迁移、逃亡。最后在《象形的中国》中连文字也成了勇猛的动物,这对于以文字诉说自己的诗人来说,相当于把自己当成了动物。

其次是地理名词与时空书写。汤养宗诗歌中的地理,大致分为具体时空与虚化时空。在对具体时空的书写中,他首先追求一种客观性、稳固性。通过报恩寺古钟之音,他看到“白云有了具体的地址”(《报恩寺古钟》)。在《天马山斜塔》《福建》《泸州记》《东吾洋》等诗作中,诗人通过共享的地理记忆,为诗歌提供一种坚实稳固的客观性。汤养宗的诗歌还有意识地构建独特的空间感。《在蔡甸》中通过句式的回环构成空间的回环,这个相对闭合的空间因为诗的流转而扩充。有时候这种扩充非常广大,在《十月二十八日,在浙江苍南海边的星空下》一诗中便是如此。诗中的地理观照注入了宇宙精神,极高远又极切近,一个圆形结构荡漾出一段心灵的远游与回归。到了《身上有一些地名又在走动》一诗中,地理开始虚化。或许“我”是“我身体的异乡人”,这表现出一种自我迷失。《十番伬》中,万物在不可能的空间上生存,对诗人来说却更加合理。

最后是量词的妙用与冲决快感的形成。诗人对量词的使用是自觉的,例如《十间海》中的“我有十间海,住着人间最美的心跳”。“间”作为量词时,一般修饰房屋,此时却与“海”连用,这就在密闭和开阔之间形成奇异的感觉,更加突出海的无边魄力。这首诗打破了狭小与广阔的界限,也打破了地上与天上的界限。这个神奇的时空,是为了书写一种魂不守舍的冥想状态而存在的。

缺席与在场:“自我”的重返

林子超(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我想谈谈汤养宗诗集《三人颂》中的自我书写,或者说自我意识。因为他在诗里写了很多个“我”,总是用“我”的身份发表对事物、对生活的一些看法,以此观察世界和进入内心。他并不总是直接用“我”来书写,有时也会用另外的意象来代替。

《三人颂》这首诗有点类似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万籁俱寂,抒发一种孤寂忧愁。但是我很好奇,为什么他没有用“我”来表现不是“大海,明月,我”而是“大海,明月,汤养宗”可能在诗人的诗歌意象中,“我”和“汤养宗”未必是一个人。“我”是一个向内的意象,追问的是诗人的自我意识;“汤养宗”则是一个向外延伸的意象,他贯穿了诗人的日常生活。

再比如《翻墙记》,“一再地翻墙而入。一再地在梦中这样做”呈现了一种荒诞感,类似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神话”。诗中还写道,“头蒙着被单”“像披着一张羊皮”,这里的羊皮像是一个隐喻。“做这做那。人生有病句”暗示这是一个不正常的生存状态。最后诗人写“我变得更像自己。而汤养宗越来越不像汤养宗”,这里进一步加剧了“我”和汤养宗即两个主体的割裂。

还有《我一直住在自己的皮肤里》这首诗,诗人认为“我”住在一个皮肤里,而“那个人”住在皮肤外,“我”和“那个人”彼此对立。皮肤外是“天与地”,是“萝卜与青菜”,是一个柴米油盐、人间烟火、众声喧哗的世界。这首诗的主题与《翻墙记》类似,是一种关于人的异化、怀疑和惆怅的现代性表达,有存在主义式的疏离感、不确定感。

缪正昕(宁德师范学院语言与文化学院本科生):《十间海》中魔幻与现实交织的意象呈现出一种神秘色彩。我惊叹于诗人的想象,“海”“牡丹”“月亮”“星宿”,这些都是人间之物,当它们碰撞在一起,便成了海神的房子、仙女的寝殿,整首诗的基调浪漫而温柔。初读时,仿佛置身于一片温柔的海,闻着“十万亩牡丹在海面发出月亮的体香”,看那“大海点亮了一帘星光”,而我也“醉生梦死”“内心起火”。

这里的海是仁慈与宽容的,它打破了种族偏见,也不在乎地位的悬殊,海洋变成了一间间房子,不仅住着海里的神,也接待天上的仙女和人间的客人,由此天与海的界限变得模糊了,海洋成为美好的象征。正如开头的“我有十间海,住着人间最美的心跳”,这“十间海”有着净化心灵的作用,一切的人住进来都回归到“真我”的状态,得到海的教化。

从古至今,有无数的人怀着不同目的出海远行,因此便有了“为命运问路”而大海不语,只是“点亮了一帘星光”,我想这里的星光是一种无言的答复,里面藏着无数人的梦想、藏着大海的祝福。夜晚的海最容易激起人的幻想,唤醒人心底最原始的冲动。

詹小禾(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本科生):《三人颂》呈现出诗人汤养宗强大自我在个性化口语中的自由跳跃。首先是强大的自我意识。汤养宗的诗歌中常常呈现一个辽阔又深厚的自我。可以看出他受中国古典哲学的影响很深。他强大的自我意识常常使他将自己作为叙事的核心,这在某种程度上即昭告读者“这是我个人的情感体验”。他的诗常选取一部分自我直接与读者对话,以至于他的自我有时甚至强大到让读者有冒犯之感。

其次是自由跳跃的思想。汤养宗的思想常常是围绕某个形而上命题自由跳跃,其范围往往包举宇内、纵横古今,从而与口语写作导致的散文化倾向互相调和,形成一种独特的个人气质。如《过桥记》;或者由自然引入人文人生,如《东吾洋》。

最后是对口语的修饰。汤养宗在推崇并自觉进行口语写作实践的同时,或许也意识到口语的局限性,试图对口语进行修饰,以其个性化的“口语”去构筑诗歌本身的秩序。他的诗歌常常在口语化的语境中嵌入典雅句子,如《旧心肠》等作品。

不断生成的“语言风景”

陈炜(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我想谈谈《三人颂》中对语言本体的思考。在《有的地方,只有诗歌能去》这首诗中,汤养宗写道:“那里无法天下熙熙,生命的幽径/神仙也忘了它的僻静。”诗人在这里试图建一个诗歌的精神国度,“神”被请进诗的国度,而前往诗国的道路显露出与现实世界的对立,“那里,与新鲜的人世走的不是同一条路/而因为你,寂寞却时常在低声喧哗”,寂寞与喧哗形成一组对立面,但又存在内在的转化,因此由语言论层面观之,诗人试图强调的是语言的创造性。在诗的结尾,这股力量迎接诗人的到来,这里又涉及诗人形象的建构,即与其说诗人是诗行的创造者或组合,不如说他就是诗本身,诗成为一种存在的自证。

汤养宗的诗歌实践与诗学观中还包含了对方言的思考。汤养宗生活在闽东小城霞浦,并且一直在这片土地书写。诗人曾在访谈中提到,他写作时“习惯边在口中念着土话边写字,用它的长调与短句”。诗集《三人颂》中有一首《我的舌尖就是我的地标》很值得我们关注。人的舌部是说话时的发音部位,发音部位与发音方法的不同构成了语言中语音的不同。于是,狭义上的现代汉语即汉语普通话与各地方言就形成了某种对立。在这首诗中,汤养宗写道:“十里以外,我的语言/显得熄了火,只在舌根下/留下了家址。这就是爱。”方言言说的尴尬没有使诗人陷入对母语的怀疑,反而使他更“偏安一隅”,自享其乐。“小语种”一词的调侃包含着对方言的认可,毕竟它不因发音的尴尬,使用人数的多寡而被语言中心放逐。汤养宗对自己的方言有着深厚的情感,在《本地》一诗中,诗人将方言置于诗歌内容的中心,通过“方言”与“非方言”的对话,表达出一种自豪感。

张茜(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三人颂》延续了诗人一贯的写作风格:立足民间与日常,关注生存与思辨,在大开大合或是“大手大脚”的行文之间,挖掘生活表层叙事下的本质镜像。

汤养宗诗歌语言上的散文化,来自其口语化的语境构造和以叙述句为主的话语体系,以及对标点使用的执着。《在乡下,我有一座废弃的房子》用语简单质朴,充满原始生命的活性。该诗没有抽象跳跃的用词和意象,没有强烈的情绪输出和现实隐喻,贴近底层生活经验,返回书写现场,以平淡的叙事策略完成对潜文本的开拓。在《向两个伟大的时间致敬》《一寸一寸醒来》《目送》等诗中,诗人利用“大”“小”“老”这种具有民间口语特色的汉语前缀组合新词,使诗具有自在圆融的节奏和韵律,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情感的复杂性。

作为一位不断自我更新的诗人,汤养宗已经进入一个开阔的“多维性空间”。通过文本世界与生存世界的相互印证,以及对生活事象的自觉思辨,他从多方面展开对生命欲望和生存体验的表达。诗人从自然法则中感受着生存的残酷,也感受着直面死亡时的顿悟与解脱。诗人还在日常经验中追问生存本质。《神仙一直在边上发笑》通过寓言暗示日益庸俗的现实遭遇:“神仙”伟大、不朽,对应现代人的渺小、无聊。场景重叠是对现代人机械、芜杂的日常生活的复写。人类无论作为“蚂蚁”绊倒“狮子”,抑或作为“狮子”被“蚂蚁”绊倒,在神仙的眼中,都无关痛痒。

肖婧怡(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本科生):读汤养宗的诗,我能够明显感受到他口语写作的特色。诗人在诗中对长句的使用,以及口语化的写作风格,容易让诗出现散文化的倾向。但是汤养宗的诗歌是比较跳跃的,这在某种程度上会打破散文化的倾向。

许陈颖(宁德师范学院语言与文化学院副教授):汤养宗是一位非常清醒、有文体意识的诗人,他的创新就体现在文体上面。他对口语文本有自己的美学预设,对自己的文本有理想的高度,所以他的创作能够不断地突破自我。

汤养宗作品中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不断实现自我的重返。你会发现他的作品和很多大主题的作品不太相似,他的作品相对而言比较多的是反观、内省,就像刚才有同学提到的,他的作品有很多“元诗”写作。他会在诗歌中谈他自己的创作,所以他的反观、内省、学习、突破,根本就是实现自我的突破超越。他在不断实现自我超越的过程中,也不断地重建自己和世界的关系。

还有很多同学提到他的语言,这个可以去看他的《诗歌写字条》。汤养宗对语言的反思、对写作的思考,使得他的一些状态会逐渐逼近我们所讲的“道”,比如美学中就有所谓“以技通道”的说法,我觉得他的不断努力会使他不断接近这个“道”的本身。也有同学谈到《三人颂》这首短诗。这首诗有点接近“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意境。我们的每一个汉字都是有文化记忆的,比如“大海”“明月”,当它们并置在一起,不用其他词语,就已经构成一种意境了。诗人再把“汤养宗”放进去,像我们这种特别熟悉汤养宗的人,都会觉得他就属于那种凌厉、孤傲的性格,所以会感觉诗歌呈现出另外一种意境。如果把我的名字放进去,可能就特别不适合。

汤养宗的创作有一种努力,即在口语写作中习惯把东方式的直觉和西方式的叙事、逻辑整合在他的写作中,使得他的创作避免了空洞的抒情。抒情很容易空洞,空洞就会让人觉得虚假。你读他的诗有时候会被他打动,因为他真实。他的真实来源于哪里?就来源于他的及物性。这种及物就是他的身体,诗人会反观他的身体,从身体里面摸到最真实的那部分情感,这就是我们讲的及物性。

在汤养宗的诗歌中,我们能看到有限和无限、短暂和永恒,看到有和无,看到生和死,回归到了辩证法,在这个表达的过程中他又给自己设立了一个新的美学高度。(引自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文学细读第二辑)




来源: 一个人大摆宴席

编辑:陈娥

审核:刘宁芬 林珺



责任编辑:陈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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